2.大城市

格子里的夜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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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左林就遵照爷爷的嘱咐,将存在家里的药材和已经调制好的成药都给申豹俱乐部的理疗室送了过去。俱乐部会在月底给他结钱,这左林并不担心。而左林,索性也明确告诉了理疗室负责药品收购的那位姓严的药剂师,这批东西用光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继续供应了。听到左林解释的原因,老严也有些愤怒了。

    左林在俱乐部的备用草皮上一直忙到下午2点,给草皮洒了水之后,才换了衣服去市区。虽然来上海已经有几年了,但对繁华的市区左林仍然只有浮光掠影般的一瞥。除了送爷爷来几个大医院进行一些治疗和检查之外,他几乎没有踏足过市区。而就是在那些短暂的进出市区的过程中,他体会到了很多人所描述的上海人的刻薄。冷眼几乎比比皆是。和很多人描述的不同的是,冷眼和刻薄并不是针对外地人什么的,而是针对着再明显不过的弱势群体。

    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杂牌牛仔裤,踏着一双从俱乐部的一个小队员那里10块钱买下的7成新的耐克跑步鞋,左林揣着一张纸片再次进入了上海这个霓虹和阴影同样浓重的城市的中心。

    和很多其他人不同,左林将自己的一口普通话对着电视练到了再也听不出乡音。虽然听不懂上海话,不过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足够让他在问路的时候少受很多白眼了。

    乘车进入市区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路上匆匆过往的人群和嘈杂的街道着实让习惯了安静的左林有些不适应。然而,这就是繁华了。在奔流的车龙人海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好像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并不受到注意的节奏与激情。

    从人民广场一直走到了淮海路,然后又沿着淮海路一直走到陕西路,转上了地址上写着的巨鹿路,已经差不多是晚上7点了。在这不算长可也颇为不短的一路上,左林停下来好几次对照着路牌看着地图,确认自己的位置。最后还是在一个非常热心的外国人的指点下找到了地址上写着的地方。那个外国人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普通话,甚至还带着几分京化的儿化音,显得有些贫,扎成辫子的金发和墨绿色的墨镜镜片让这个热心的外国小伙子显得非常酷。而就在这个家伙熟练地为左林指路的简单准确的描述中,左林觉得,这个外国人对上海,至少是对这附近的路实在是熟悉不过。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城市。有些漠然,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本地人可能都说不清具体的方向,而形形色色的外来者,却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奇。

    当左林终于站在了挂着上海市文物保护建筑的铜牌的老洋房前,他不由得这样想着。

    老房子有一个铁栏杆围起来的小花园,有一个极小的,只能容下一个人的门房。而这个地方,门口并没有挂其任何单位的牌子,却怎么看也不像是私产。老房子里的灯光仍然亮着,这灯光激励着左林走到了门房去一探究竟。

    “请问,这里是……”左林面对着看起来有50多岁,慈眉善目的门房老伯核实着地址。

    “是啊,这里就是。”老伯有些疑惑地看着左林。现在,这幢小洋房除了添置了一些现代化的设备之外,其他基本上都恢复了上个世纪20年代,这幢房子的最辉煌的时代的样子。而这里,现在是上海最富盛名的私人会所之一。和其他私人会所不同的是,有资格来这里的并不是那些经常在各种媒体上露面的所谓名人,也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能混进来的。这里虽然每周只有2天到3天有人来,但能被主人认可进入这里的,多数都是有相当影响力的企事业单位的幕后人物,或者是被主人延请来征询意见的专家,学者之流。而受到邀请的人,也会将被这里的主人,被能够同样受到邀请来到这里的人接受作为自己的殊荣。自然,这种盛名只是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的。很少有不明情况的人来问起这里。

    而左林,让门房老伯颇为好奇。

    “那么……”左林从口袋里掏出呢信笺,指着那行钢笔字写下的地址,问道,“这是不是这里以前的地址?”

    门房老伯戴上了挂在脖子里的老花眼镜,凑到信笺前一看,说:“是啊,这里以前就叫这个。你来找谁?”

    “不知道……”左林如实说道,“只是有人让我把这个信带到这里,说会有人认识这个东西的。”

    刹那间,门房老伯看到了信笺角落上花押着的奇怪的符号。这个符号,曾经是这里的主人在雇佣他来这里看门的时候给他看过的。他在这里看了快10多年的门了,他已经记不得这里的主人当初让他怎么办,怎么应对带着这样的符号来的人,但他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必然和这个会所的主人有着某种联系。

    他小心翼翼地说:“小伙子,你看,这里的主人现在不在。现在这里面都是主人的朋友在聚会,恐怕他们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要不你留个电话,等主人家来了我让他找你?”

    左林心里叹了口气,不过他原本就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来的。这样的情况也不能算是在预料之外,至少,没有被直接扫地出门已经是很好了。

    左林家里还没有装电话。电话虽然对于左林现在的收入来说算不得奢侈,但乡里乡亲都是在通信基本靠喊的距离里,远在异乡的父母也不太可能很勤地打电话联络,弄一个电话做摆设也就不太必要了。左林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老伯,你有笔吗?我写个地址吧。”

    然后,左林工整地在那张信笺的最底下,写下了自己家的地址。然后,他看了看已经站在一边,拿着对讲机,颇为警戒的保安,讪讪地走了。

    沿着巨鹿路走到头,又沿着常熟路重新走回了淮海路,左林看到了这个城市逐渐开始地夜里的繁华。一家又一家的酒吧闪亮的霓虹灯和穿梭不止的各种各样的车辆着实让左林开了眼界,也让左林的心逐渐冷了下来。这繁华的上海,终究并不是自己的家乡,这里的繁华和左林内心深处的那份质朴的力量有着太多格格不入的地方。

    如果没有家庭的羁绊,左林很有可能带着最简单的东西重新回到山林里去。或许会找个小山村,就那样扎下根来,慢慢溶入那里,让那里成为自己新的家乡。可是,现在这种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已经来到了上海,已经见识过什么叫做繁华,已经因为爷爷的病而殚精竭虑的左林已经距离那样的质朴生活太远了。左林知道,习惯了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的方便之后,大概,他是回不去了。

    虽然并不生活在市区,但是,左林仍然能够轻松买到各种各样的需要用到的东西。从固定暖房的各种材料和工具,用来移动和固定顶棚的滑轮,绳索乃至特殊形状的扣具,用来加工药材和配制成药的各种工具,从药钵直到二手也不知道三手的分析天平。如果需要,左林甚至能买到用于冷萃中药的成套器具。老师留在他手里的全套神秘力量和技艺,在这种情况下是很容易被培养和发展起来的,如同左林所争取到的生活一样,谋生,现在只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是啊,这就是一个大都市,或者说是生活在一个大都市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在获得各种各样的便利的时候,却要被这个城市磨去自己身上原本的某些痕迹,逐渐丧失某些天真的想法和能力。但愿……但愿这样的侵蚀在自己的身上能发生得慢一点。左林这样想着。

    愁思对于一个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人来说是很难排遣的。左林也从来不会理想主义地借助尼古丁的燃烧或者是酒精的浸润来让自己少想一些事情,或者是幻象一些事情。立足于现实的思考正是他的老师传授给他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左林重新钻进地铁,呼啸着回到人民广场,然后乘着长途车重新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他和爷爷打过招呼,回暖房检查了一遍之后就呼呼大睡去了。他并不知道,在他踯躅的身影后,他的每一个脚步都会引起一些波澜。

    上海市市政府的高级顾问于平彰,在开完了一天最后一个会议之后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家里。在他的写字台上,照例堆满了一堆信件,平信或者是快递。作为一个资深的农学家,毫无疑问他要和相当多的机构和个人保持联系,还有很多年龄差不多的朋友,仍然习惯用写信这种方式来交流。他太累了,本来想粗粗浏览一边来信者就去睡觉,却发现了硬卡纸的快递袋子上写着他的得意门生的名字。林京华是个好学生。纵然在上海,农学院出来后恐怕很难找工作,但林京华却不一样。他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自然会为了工作和生活忧虑,但他却并不嫌恶自己的专业,成绩不错。而现在,在安置办的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吧。于平彰顺手就打开了快递袋子,取出了里面厚厚一沓显然是用单位的打印机打出来的文稿。……这不用猜,彩色激光打印机可不是人人会在家里弄一台的。

    《小气候条件下的多种植物生态》……这个论文标题让于平彰的嘴角翘了起来,毕业后还会写论文给导师指点的学生,恐怕是非常少的吧。而这厚厚一沓的材料里,还有不少照片,图文并茂和精致的排版是很能激发人的阅读yu望的。于平彰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希望从文章里看到什么,只是自己的学生有这样的对专业的热忱让他感到很高兴。可是,当文章详细描述了左林的暖房里的种种内容,描述了左林如何通过简陋的设施来调节暖房小气候,并且让暖房里的多种植物,还有少数几种地衣和菌菇能和谐地生长在一起的时候,于平彰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好奇心,作为一个学者的好奇心被完全调动了起来。在论文之后,林京华还简略说了一下左林碰到的麻烦。于平彰考虑了一下之后,拿起了电话,给市政府24小时值班的秘书处打了个电话,说:“明天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车子?我有点事情……老方啊,这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私事,不过你什么时候那么大公无私了?呵呵”

    而在巨鹿路上,当一辆宾利房车缓缓滑入左林刚才涉足的那个地址的车道的时候。门房老伯恭敬地站在一边。通常情况下,这里的主人,燕北斋是不会在门口浪费时间的。但燕北斋是个很有风度,也很尊重人的老人,他每次来这里,无论多匆忙,都会朝着门房老伯点头示意。而门房老伯这一次手里拿着那张信笺,朝着燕北斋扬了一扬。

    “停车”,夜色,暖色调的灯光,和汽车车窗玻璃混合出的颜色让发黄的信笺的色泽那么奇怪。但燕北斋却清楚看到了那行字。和那一串特殊的符号。他几乎都来不及等车停稳,如同惯例等保镖从前门下来为他开门。他一把推开车门,冲到了门房老伯跟前,一把拿过那张信笺。……果然是真的。

    “老韩,这个是哪里来的?”燕北斋急切地问道。

    “就是晚上,一个小伙子拿着这个来的,他也不知道找谁,就说有人让他把这个拿过来。我让他留了地址了,诺,你看。”老韩解释说。

    燕北斋点了点头,对着那个地址看了看,随后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秘书说:“去查一下,这个地址是哪里,谁在用。”随后又吩咐站在边上,有些好奇的保安,“带我去监控室,我要看门口这段时间的录像。”

    燕北斋知道,无论是因为什么,这张信笺,这串自己惦念了数十年的神秘符号,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