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苦涩药酒

高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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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章 苦涩药酒

    夜幕悄然降临,剑南军退兵十里,驻扎在一片开阔地带,高仙芝为人谨慎,派出大量斥候在营帐四周巡逻,此时他心中充满了惆怅,一个人背着手在大帐周围踱步。

    白天他忍无可忍顶撞了李隆基,尽管最后李隆基同意了他的建议,但他心中却沉甸甸的,他知道李隆基并不是被他说服,而是因为他掌握着军队,而被迫答应,高仙芝也很清楚,极可能就是今天,种下了李隆基杀自己的种子,以李隆基的性子,他怎么能容忍一个敢在战场上顶撞自己的人。

    正是这一点明悟,让高仙芝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可是他又无可奈何,想不到任何一种可以弥补的办法,他甚至想去求李隆基,可他知道那没有意义,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在以后再慢慢弥补了。

    高仙芝仰望着一轮弯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老皇帝就不明白,这场战役他们不可能取胜,那个顽固得让人头痛的老皇帝。

    “高帅!”一名校尉快步跑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什么事?”

    “斥候抓到一人,是杨国忠之子杨暄。”

    “那就放了他,有什么好抓的?”高仙芝有些不悦道。

    杨暄原是户部郎中,在李豫清洗杨氏中被罢免,但他好歹做过朝廷官员,不会是什么探子,而且杨国忠就在大营中,还是右相,抓他儿子就没有必要了。

    “可是,此人是从北面而来。”

    ‘北面?’高仙芝一愣,北面是骆谷关,现在正是战争时期,杨暄怎么可能过来,看来是真有问题了。

    “高帅,怎么办?此人是放还是不放?”

    高仙芝沉吟了片刻,道:“把他直接送到杨国忠的大帐。”

    “是!卑职遵命。”

    校尉匆匆去了,不多时,几名士兵带进来了一人,直接去了杨国忠的营帐,高仙芝就在不远处观望,他暗暗叹息一声,不知道杨暄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杨国忠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儿子的突然到来让杨国忠既高兴又惊讶,他逃离长安时,儿子正从洛阳回来的途中,时间紧迫,他等不到儿子的归来,这一直是杨国忠的心病,他娘子裴柔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几次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如今儿子回来了,怎么不令他欣喜若狂。

    杨暄是杨国忠长子,今年三十岁,长得倒是仪表堂堂,重眉大眼,身材魁梧,和杨国忠年轻时极为相似,在杨国忠做右相时,他便当了户部郎中,是一个极有实权的官员。

    此时,他虽然见到了父亲,脸上却没有欢喜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见大帐中有几名侍卫,便给父亲使了一个眼色。

    杨国忠立刻令道:“你们都下去!”

    侍卫们都下去了,大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杨国忠眉头一皱,埋怨儿子道:“你怎么从北面过来,若被圣上知道了,我可怎么解释?”

    “父亲放心,高仙芝既然把我送来父亲帐中,他就绝不会把此事告诉上皇,高仙芝的心思难道父亲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

    杨国忠拉长的声音道:“但这只是你侥幸,若不是今天高仙芝得罪了圣上,他怎么可能放你一马,你不应该走骆谷道,应该走子午道去汉中。”

    “父亲,我有事和你商量。”

    杨国忠见儿子神情严肃,便慢慢坐了下来,“说吧!什么事?”

    “父亲知道我为什么能从骆谷关过来?”

    “你就直说吧!不要和我打哑谜了,来,坐下说话。”

    “是!”杨暄坐了下来,又喝了口茶,这才道:“我之所以能过骆谷关,是因为我有一枚李庆安的令牌。”

    “什么?”杨国忠大吃一惊,“你哪里来的李庆安令牌?”

    杨国忠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李庆安怎么可能把令牌给儿子,他越想越觉得怪异,便催促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禀父亲,令牌其实是三姑给我的,父亲或许不知,现在子午谷也走不过去了,军队封锁了谷道,要去蜀中,只能从荆州那边过去,本来我准备留在长安,但三姑找到我,和我谈了半天,又给我这枚令牌,让我过了骆谷关。”

    杨暄口中的三姑就是杨花花,杨国忠是知道一点,杨花花对李庆安的心思一直很暧昧,这次李庆安高调入朝,杨花花之所以不肯南下,肯定是和李庆安裹上了,要不然李庆安怎么会给她令牌。

    “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杨国忠低低骂了一声。

    杨暄却摇了摇头道:“父亲弄错了,令牌不是给三姑,而是李庆安让三姑转给我,而且我觉得三姑想法并没有错。”

    杨国忠听出了儿子话中有话,便眯起眼睛问道:“难道你也投靠李庆安了吗?”

    “父亲,我没有投靠李庆安,我只是想多一条后路,父亲跟上皇做中书令右相固然不错,但父亲也要替将来想一想,上皇年事已高,还能活几年?假如他去了,那他的继承人会不会再用父亲,还有,如果上皇斗不过朝廷,最后被朝廷所灭,那父亲该怎么办?能逃过那一劫吗?所以三姑劝我,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觉得三姑说得很对,如果我能替李庆安做事,那至少我们父子将来还能保住一条命,就算当不了官,做一个富家翁也是没有问题,我知道父亲和李庆安的关系不好,但父亲也要替我和弟弟们想一想,父亲,孩儿求你了!”

    说完,杨暄在杨国忠面前跪了下来,给父亲磕了两个头,杨国忠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当年李庆安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将,而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谁能想到我居然会有今天?谁又能想到李庆安居然有这么大的势力,也罢,我已年近五十,也蹦跶不了几年了,为了几个儿子,我就卖了自己吧!”

    其实杨国忠之所以逃出长安并不是他很看好李隆基,而是他不敢相信李亨这个人,自从李亨把他的心腹令狐飞挖走,他便知道,很快李亨就会用令狐飞取代自己,杨国忠开始感到不安了,可如果让他去投靠李庆安,这个面子他又万万拉不下来,他宁可赋闲在家,也绝不会成为李庆安,他也知道李庆安看不上自己。

    他当然也知道李庆安为什么会找到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成为李隆基的中书令右相,李庆安压根就不会理会自己的儿子,李庆安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要让自己在李隆基身边而替他办事,杨国忠暗暗叹息一声,为了儿子,他竟然也成了李庆安的工具。

    “你说吧!你这次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杨暄见父亲答应了,不由心中大喜,他压根就不看好李隆基,相反,他看好李庆安,可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不可能被李庆安所用,但如果父亲也肯替李庆安做一点事,那么他将来就会有机会。

    杨暄连忙低声道:“我给父亲说一件事,哥舒翰......”

    .......

    李隆基的大帐位于大营的中心部位,除了一顶最大白色大帐外,还有五顶小帐紧挨在四周,如果从高空看,就有点像一朵盛开的花。

    和褒斜道一样,骆谷道的夜晚也是闷热难耐,尽管和前些天相比,要稍微好了一点点,但毕竟还是七月,尤其对于年事已高的李隆基来说,还是难以忍受,蚊虫的袭扰和闷热使他心中烦躁不已。

    他几十年来都是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若不是担心高仙芝和哥舒翰不肯卖力,他是绝不会亲自来当这个监军。

    李隆基的烦躁还有来至高仙芝的当面顶撞,如果再早几年,他就会立刻杀了这个胆大妄为的臣子,而现在他权威不再,又怕杀了高仙芝,他的部下造反,李隆基只好忍了这口气,但这口气却在他回来后在自己大帐中发泄出来。

    他已经摔了三个茶杯,几个服侍他的宦官也被他找借口都打了一顿,他的心才略略解了一点气,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吃了晚饭他便呆在大帐中思量如何能收高仙芝的军权。

    李隆基被安禄山所害,长年服用春药,导致他最终身体垮掉,昏迷了几个月后才慢慢苏醒,随着他身体一点点康复,他的心智已经大致恢复到昏迷前的状态,但是春药也给他留下了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害,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男人的正常功能,其次便是他的背佝偻了,成了一个驼背。

    尽管他失去了对女人的欲望,但他的权力欲望却一点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炽热,他做梦也渴望着自己能重登含元殿,掌控大唐万里江山,接受万邦朝觐,为此他杀了自己的十三子,凭借几十年的威望,收降了哥舒翰和高仙芝,手中有了近三十万大军,他不承认李适的帝位,向天下宣布复位,引来了大量宗室权贵的投靠,李隆基又有点昏昏然了,他便急不可耐地要入主关中,重夺属于自己的帝位。

    但现在他在骆谷关前的受挫和高仙芝的当面顶撞,俨如两盆冷水泼面,让李隆基有一点清醒了,他终于意识到,他手中的权力还并没有稳固下来。

    怎么样才能夺高仙芝的权,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收买他的手下,但李隆基知道,现在收买还有点困难,最好是让高仙芝和他的手下分开,比如高仙芝驻扎在成都,而他的手下则分布在其他州县,有了距离,就容易被收买。

    正在思考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陛下,杨相国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请他进来吧!”

    李隆基对杨国忠还是很重视,一方面是他对自己忠诚,竟然抛弃相国之位投靠自己,另一方面杨国忠也做了两年右相,虽然能力差一点,但他熟悉政务,能很快让自己的新朝廷运转起来,而且他有一定势力,他的杨党基本上都来汉中了,益州太守崔圆也是他一手提拔,有杨国忠在,便能稳住巴蜀各州的地方官,所以杨国忠刚逃到汉中,李隆基便立刻封他为中书令右相,

    帐帘一掀,杨国忠匆匆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李隆基跪下道:“臣杨国忠参见陛下。”

    这也是李隆基喜欢杨国忠的一个原因,所有官员见他都是施礼不跪,让已经驼背他要仰视对方,心中便有一种压力,而杨国忠给他跪下,无形中就让他面前的压力消失了,他可以俯视杨国忠,心中得到了某种满足。

    “相国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杨国忠站了起来,他依然躬着腰道:“陛下,臣的儿子杨暄从汉中赶来,把一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了臣,臣心中焦急,可又不敢隐瞒陛下,所以来求见陛下。”

    “杨郎中也来了,恭喜相国了,这下你们一家可就团圆了。”

    李隆基笑着恭喜了杨国忠,又问道:“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杨国忠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臣的儿子在汉中听说一事,是运送粮草物资的人传来,据说哥舒翰和李庆安有书信往来,而且李庆安几次赠送治疗脚痛的药酒给哥舒翰,他都欣然接受了。”

    “什么?”

    李隆基大吃一惊,随即怒形于色,“真有此事吗?”

    杨国忠对李隆基的性子可谓了如指掌,他这样说其实是冒风险的,如果换别人,一定会追查,到底是谁告诉了杨暄,然后这个人又怎么知道,最后才一步步查到哥舒翰头上,这样追查的话,杨暄肯定会出问题,他刚到汉中,怎么可能知道发生在前线的事情?这样一来,杨暄的消息来源就值得怀疑了,继而怀疑到杨暄的真实身份。

    但对于李隆基,杨国忠一点这样的担心都没有,李隆基从来不会关心消息的来源,他只关心是否真有其事,至于最后是真是假杨国忠也不担心,他知道李庆安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杨国忠对于哥舒翰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当初他希望哥舒翰支持寿王李瑁,而且还两次写信给他,但没想到最后哥舒翰支持的竟是李亨,让杨国忠感觉被玩了一把,现在为了他儿子,杨国忠已经不在乎哥舒翰的死活了。

    “陛下,臣觉得是有点不对,哥舒翰比我们早到,可至今他也没有和李庆安打过一仗,只是不停地催促军粮物资,而且李庆安也不进攻他,这算什么?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没有默契吗?这让臣又想到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

    李隆基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连高仙芝都敢当面顶撞他,更何况哥舒翰呢?不用拿什么证据,他便已经相信了几分,哥舒翰确实有脚痛病。

    “你继续说,去年发生了什么事?”

    “去年皇太孙为了发行银钱,便和李庆安翻脸,夺了他的河西,不准安西银元流入中原,但后来我们发现,安西银元还是大量涌入长安,不是从河西过来,也不是从朔方过来,那这银元会从哪里流入?臣现在才明白,这一定是从陇右过来,当年李庆安参加石堡城战役就是从安西直奔陇右,这条路线他很熟悉,臣敢肯定,李庆安还是用当年的路线,把大量的银元运至陇右,又和哥舒翰达成默契,使这些银元进入关中,否则哥舒翰哪有钱粮招募士兵?这一定是李庆安给了他好处了。”

    杨国忠的话有理有据,李隆基已经相信七分,他不由恨恨骂道: “这个该死的哥舒奴,朕这么重用他,他竟敢对朕两面三刀!”

    这时,杨国忠使出了杀手锏,“陛下,臣之所以敢肯定此事是真,是因为哥舒翰必须要讨好李庆安。”

    “为什么?”

    杨国忠一字一句道:“原因很简单,哥舒翰部下的家眷此时都在李庆安的手中,他不敢惹翻了李庆安。”

    “啊!”

    李隆基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