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回、道缘法相论适志,两师徒对问人间

徐公子胜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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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3回、道缘法相论适志,两师徒对问人间

    俗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梅振衣就是先后向明月与金乔觉求教众生观,弥补了苦海中见知的缺陷,修成阳神变换分身。但是众生之中真的是无所不有吗?错了,可见的世界毕竟有限,可能有很多人很相似,可以观法借鉴,一窍通而百窍通。但也有的人世间极为罕见,甚至从来就没出现过,比如李白。

    文字是从鸿蒙中灵智开启的文明传承象征,是凡人间的妙语声闻,李白是一个符号,是将这方块文字运用的最高峰,在此之前,无人有他的文采,屈原、相如皆不及也。

    而属于这个符号的李白一世过去之后,时间会脱去多余的累赘,只留下洒脱的神髓,后人便能捕捉到那种自己形容不出的情怀意境。如一句“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也许在庸俗的眼睛里他什么都没留下,但你在追求轻灵的情怀意境时,便能找到那一丝投影。——钟离权的仙家妙语声闻,其大意如此。

    梅振衣连连点头,沉吟着又问了一句:“李白此世之行,非仙家所取,热衷于庙堂之上展宰辅之才。他谪身时的修行愿心,究竟是什么呢?”

    钟离权只答了四个字:“适志而已。”

    简简单单四个字,含义却很复杂。首先功名并非贬义,某人有一展才华抱负的志向也绝非是恶行,本身值得鼓励,就看他做了些什么。所谓世外高人可以对事无所谓,可以对人遗憾叹息,但不必空口狂言讥忿嘲骂,否则并不是真正的眼界超然,而是酸溜溜的小肚鸡肠、或幸灾乐祸的小人样、或莫名其妙的空狂妄。

    想当年梅振衣未成仙之时,无论是钟离权在菁芜山庄门外见他手舞板砖的样子。还是玉皇大天尊在万家酒店听他纹银十两赌江山,都只是一笑而已。

    长庚星君已经能够看穿,但却选择了一种看不穿的方式,谪身再入轮回修证。虽然不知他最终要修证地是什么,但是李白走过之后,你能说他白来这一场吗?不因已修证的仙家心境所扰,再入轮回真真正正的走一遭,见证未经历之感悟。这就是他的目的。很难说清楚,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适志而已。

    梅振衣在云端上沉思。师父刚才其实是教了他一种法诀,这种仙家法诀无法用文字来描述,传授的内容是关于如何谪身再入轮回。照说梅振衣的修为已经到了,证真仙极致得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自己就能够堪悟,而他偏偏没有勘悟,直到钟离权开口点传这才明了。

    了悟这一层境界。是修为更进之后,诸金仙、菩萨斩化身下界历世修行的根基,届时不必再亲自谪身入轮回。倒不是说求证金仙之前必须谪身下界走一遭,但这一境界必须是要明了勘悟地,否则无法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梅振衣不说话了。钟离权却摇着扇子问道:“徒儿啊,你已证真仙极致,为何直等到师父开口,才能勘悟此仙法?”

    梅振衣沉思中笑了笑答道:“看我立足之地。尘缘未尽,犹在红尘中打滚,故此未悟。”

    “知道就好!你的修为精进太快,因福缘广大,根基虽扎实,但见知相比修为尚显不足。今日已堪悟,是否有心也谪身入轮回走一遭?”这回轮到钟离权追问徒弟了。

    梅振衣摇头答了一句几乎一样的话:“看我立足之地,犹在红尘中打滚。故此不必。”

    钟离权:“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也能明白仙界的妙处,前一阵子你去无边玄妙世界印证修为,短短时间怎么就回来了?”

    梅振衣:“被李太白闯敬亭所惊动,这番下界也是机缘,不然怎会悟谪身入轮回之道?”

    钟离权挥扇子敲了梅振衣的脑门一记,每次见面都免不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喝道:“以你此时的修为。在仙界中修行。迟早会了悟的,无非时日久远而已。但留在红尘中。只有遭遇谪仙这种特殊地机缘方可,孰难孰易还不清楚吗?今天算你走运,但你还是需要去仙界修行,不必总是羁留红尘。”

    这一扇子敲的尤其之重,梅振衣揉了揉脑袋道:“师父这是要赶我上天吗?”

    钟离权:“是的,缘法未到不许下界!”

    梅振衣:“什么缘法?”

    钟离权眼睛一瞪:“跟我装糊涂?眼前的缘法自然是胡春成仙,至于推演之外的事,为师也不知。”

    梅振衣躬身道:“弟子明白了,毕竟尘缘未尽,容我安排一番。胡春成仙尚须几年,眼下倒是行儿地师父李元中飞升在即。”

    梅应行今年十八岁了,个头已经与他父亲一般高,这些年一直跟随李元中在白莽山修行。这一对师徒非常特别,李元中从来没有传授过梅应行任何口诀心法,只是指点梅应行如何去修炼自己所学。

    不论是梅氏家学,还是青漪三山各位高人的指点,再加上诸位妖王伯伯随意传授一些零碎,已经足够让梅应行去学了,他所需要的是一条修证之路。

    这一天,梅应行在白莽山潜龙渊上练习“书法”,李元中站在潭水边静静的观看。这一帖《洛神赋》梅应行写了十年,如今已大有妙处。只见他凝神提气脚踏水面,手中地笔就是李元中那一根沉重的金乌磐龙杖。

    他在水面上写字,一笔一划笔意不断,字迹奇异的凝在水面不散,直到一整篇文章写完,梅应行的汗水挥发已在头上形成蒸蒸白汽。他走回岸边行了一礼,将金乌磐龙杖交还给李元中,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潜龙渊水面上的字迹才缓缓消失。

    梅振衣在云端上默默的看着,暗中不住的点头。李元中看似没有直接传授行儿法诀,但如此指点“书法”。其实就是梅氏绝技神宵天雷术中“神宵天雷踏罡步”地根基。

    行儿地修为如今已相当不错,易经洗髓接近圆满,以三十六洞天次第来印证,相当于第二十二洞天“御形”的境界,虽然他学的并非丹道。如果与梅振衣本人的修为精进来比较,梅应行自然远不如父亲,但对此不能强求。

    有些经历与福缘是无法复制的,甚至是可遇不可求。包括梅振衣的道侣以及所有门下弟子,都没有他那般精进,对儿子又能说什么呢?顺其自然吧。李元中与梅振衣,从来就没逼迫梅应行修炼到什么程度,只是依缘法点传而已。

    休息片刻之后,李元中拄杖问道:“行儿啊,你我在白莽山结缘,有多长时间了?”

    “已有十年。”梅应行很恭敬的答道。

    李元中自言自语道:“不知不觉已十年了。十年光阴对于仙家不久,但在人世间已经很长了。”

    “铁拐师父,您难道要走了吗?”梅应行十分敏感,立时就听出李元中地弦外之音,很紧张地问道。

    李元中仰头看天叹道:“天上有长生久视。天下却无不散的筵席。我这十年,只是为你打下一世修行地根基。想当年孙思邈真人只用了一年时间,就为你父振衣打下一世修行根基,由此看来。我不如孙真人,你也不如你父亲。”

    梅应行跪了下来,手牵着李元中的衣角道:“原来师父真的是要走了,行儿舍不得。”

    李元中低下头,伸手抚着梅应行的脑袋,凶恶的面容上现出慈祥之色:“一晃十年,你也长大成人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就像你父当年也舍不得孙真人一样。其实你应该恭喜为师才对,我修行了不止一世,此世才得世间法的尽头。”

    梅应行露出了笑容,一边笑一边松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磕头道:“恭喜铁拐师父!”

    李元中看着他温言道:“临别不必伤感,未尝不会再见。还是说点别地吧,其实我是你父亲梅真人请来的,你可知晓?”他终于说破了这个“秘密”。

    梅应行答道:“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猜到了。我何德何能。就能在芜州偶遇高人指点仙缘?就算您是无心之中与传人结缘,也不会自作主张选择青漪三山后人。除非是家父知情。”

    李元中的笑容甚是欣慰:“好聪明的孩子,你真是长大了。其实就算没有你父相托,我在芜州遇见你们也会结缘的,阿斑那五个烧饼一片好心,而你小子想地更周到,那一大碗酸梅汤滋味真不错。”(注:详见本书264回。)

    提及初次见面的往事,师徒二人都很感慨,李元中又问道:“昨天梅真人把你叫回山,打算带着亲眷与一批弟子回昆仑仙境无名山庄,你为何要暂留芜州不走?”

    梅应行:“我已经长大了,芜州是我家,父亲要仙游,我留在芜州尽梅家少主之责。”

    李元中:“你虽未走,实则也等于远游。以你的出身,想要什么样的法宝哪怕是神器也可得,为何这些年随身法器只是一根紫藤枝呢?”

    梅应行抽出紫藤枝,这是谢妖王三百年多前留在碧山潭之物,后来被门中长辈赐给了樱宁,又被梅应行从樱宁手中骗了过来,从而留下一段缘法。樱宁万里迢迢从昆仑仙境找到了青漪三山,陪他度过了最美好地一段少年时光。

    这根紫藤枝对一般修行人来说也算不错的法宝,但是青漪三山中比它更珍贵的法宝有很多,而这些年来梅应行却一直用紫藤枝为随身法器。

    他手持紫藤枝道:“父亲告诉我,炼器之道首在化腐朽为神奇,炼器也是炼人,哪怕是一根草茎也有玄妙之处。谢妖伯已经传授我如何继续炼化这根紫藤枝,就算不能成为神器,也总能发挥其最大的妙用。”

    李元中追问道:“原来是为了印证炼器之道,还有呢?”

    梅应行的表情有点腼腆:“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我喜欢。”

    “嗯,这才是大实话!”李元中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表情有些神秘的忽以无语观音术道:“如果你早把这根紫藤枝抛却脑后,那么有一件事为师就不会告诉你——其实樱宁没有回碧山潭,我送她去了……此事是我自作主张,而你父得知后也没说什么。”

    梅应行既惊又喜,眼神发亮,从地上蹿起来一把抱住李元中地胳臂呼道:“铁拐师父,您真是太好了!”

    李元中一侧身,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暴栗,笑着呵斥道:“大好男儿就不能稳当点?别这么忘形!过了这些年,人家认不认你这个‘行儿弟弟’、怎么个认法,还两说呢。……你是否清楚,你父梅真人并不喜欢樱宁姑娘。”

    梅应行一缩脖子答道:“我知道。”

    李元中问:“为什么?”

    梅应行:“樱宁姐姐很聪明很有心眼,她当年来找我自有目的,做的一些事很显心机,而后来也是真的对我好。但她却没搞清楚我爹是什么人?她的那些心机手段在我爹面前根本不够看,偏偏还要耍,当然不讨人喜欢。她攒动我做的那两件事,本意想讨巧,却适得其反。”

    李元中摸了摸乱蓬蓬的胡子:“很好,你已经能看得很清楚,年纪不大活的倒明白,既然你父不喜欢樱宁姑娘,你怎么办?”

    梅应行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又不是我爹!”

    李元中拄杖抬头望着云端,哈哈连声而笑,笑完了低头冲行儿道:“既然是你师父,临别前总得留点宝贝,我可没有你父那么阔绰,只有一枚九转紫金丹赐给你,以后一定会有用处地。”

    这枚九转紫金丹是梅振衣送给李元中地,李元中自己却没服用,又传给了弟子梅应行。梅应行赶紧后退两步,端端正正以师礼下拜道:“我知道这是家父曾炼制的灵丹,人间珍贵难寻,师父留给行儿已经太多了,我怎可再受此物?”

    李元中语气一沉:“让你收下就收下,这是师命!”

    既是师命,梅应行只得先叩谢后收下,李云中地眼神中有光芒闪烁,缓缓说道:“行儿啊,你一出生便有仙缘,但一世修行是否能成并非注定,这是他人无法勉强之事,世间种种机缘难得、劫数难料。为师且去,有缘再见,你要好自为之。”